烟民沧桑录

2006-11-07来源:《二流堂纪事》
    今天是我戒烟整整二十周年的日子。
 
  我是十二岁开始学抽烟的。算来到现在已七十一个年头。那时我的堂伯父的店是一家大烟草公司的总代理。我和堂兄弟像那些开始吸毒的人一样,只是为了好玩,喷烟圈,喷条状射烟圈,从双鼻孔出烟等等。奇怪的是这烟一抽就上瘾,抽烟费从此便成为我生活开支的一个项目。我在做潘汉年特科交通时,他每月给我五元钱生活费,我也要挤出点钱买上四五包联珠牌香烟。此后便一直升格,一抽六十三年。
 
  烟民们抽烟的花样也真不少。有人只带烟不带火柴,有人只带打火机不带烟,有的两样都不带,吴祖光便是这类人。我曾看到他连喷七支。可他却在他的名剧《风雪夜归人》中,写了这样的台词,姨太太问名角魏联升抽不抽烟,魏摇头,姨太太道:“不抽烟的都是好孩子。”登时满院观众大笑。叶以群抽烟是最斯文的了,他两指把烟夹住,悬空摆在离嘴半尺的地方,然后翘起嘴唇徐徐向前,直至与烟接触,轻轻抽一口(叶为原上海作协副主席,“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也有的人狠命连抽几口,用力吞到肚里,然后透一口大气吐出一圈雾,那是刚从牢狱放出来的囚犯;有的则轻轻抽两口便把烟扔了,那是阔人家的少奶奶或小姐。总之,千姿百态,各显风骚。
 
  “三面红旗”漫卷时期,把烟叶也卷走了。除了“特供”外,众烟民只好学习神农尝百草,那时的烟叶大多像是树叶烘干制成的。“反右”时期,我从右网漏走,但贬罪仍难逃,我被送到农村长期安家落户,住在一位贫农家里,他却正好在“割尾巴”之前自留地种了一批烟叶,解决了几个烟民的大问题。
 
  “文革”中,我又遭逢了抽烟困境。我的小儿子跟我一起扫地出门到农村的大“牛棚”,他偷偷地给我买来一条“大前门”,连长获悉大喜,马上召开一个阶级斗争大会。“大前门”当然被没收,但有位造反小头头却给我买来“红牡丹”,我出钱,他请我抽烟,每一包烟我可以抽到十来支。
 
  因为长期睡在湿地上,我的病历又添两种,气喘和肺气肿,我被批准来京治病。这时特别是抽烟时便猛咳。经过几次试验,我决定戒烟了。
 
  “文革”收摊,我办离休到港。在街上,在公共场合,抽烟的人明显是少了。但我却不相信香港人对“政府忠告市民,吸烟有害健康”和“吸烟可以致癌”这两句口号居然那么顺从,我确信有一句“吸烟可引致性无能”更具有巨大的威力。
 
  在我的家族近百口人中,至今只有一人仍在抽烟。我说:“你也该考虑戒烟了吧?”他说:“对!”然后问我是哪一年开始抽烟
 
  哪一年戒的,我告诉了他。他屈指一算,脸现笑容:“我一定向你学习!你抽烟六十三年,我连三十年也不到呢。”我说:“也好,你再抽三十三年吧。”
 
  夏衍公骨灰在撒入钱塘江时,谢晋随后撒下一些黄花和中华烟,他是学电影《巴山夜雨》中一位老妈妈给“文革”中被整死在川江的儿子撒下他生前爱吃的枣子。但夏公已戒烟多年,我可惜因病没有陪送他最后一程,否则我便替他收下另行处理,以免他又开戒,而且烟一泡水,其毒性甚烈。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