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悦然纯属偶然，在她老公的公司酒会上，注意到她坐在角落里一只暗红色沙发上，毫不张扬也不夸耀，像枚细巧莹润的珍珠，缀在华服之上不露锋芒。朴素的亚麻长裙，淡淡的白色珠链，加上那不停缭绕在她四周的烟雾，织就了一幅忧郁但不失雅致的知性女人画面。

 

　　悦然在仿红木茶几的另一侧，点烟的动作如往日般优雅耐看，与细瓷茶壶里飘出的水雾几乎同时，眼前升腾起了香烟的迷蒙。这是我们第几次相约在这里了？我好像有点记不清，只是知道她是那样的寂寞，所以我不能拒绝她的邀请，虽然这邀请保持着一个极度自尊女人的清高，让被邀请者有几分不适。

 

　　悦然轻轻弹着烟灰，略显丰盈的嘴唇流动着悦耳的江南口音：“蓝，又把你拽出来真不好意思，知道你是非常忙的，可我真的需要和你聊聊！”眉宇间由于深思而泛起的细纹，提示着她已经不再年轻：“上回和你说的事又有进展了。”

 

　　我有点惊讶，却没有表露：“你是知道轻重的人，也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何必让自己冒这样的险呢？”“平淡！你知道吗？过分的平淡也会让人难以承受。其实，我非常羡慕你们这样的女人，敢爱敢恨，有过轰轰烈烈也有过伤心欲绝。而我呢？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孩子照顾家伺候老人就是我的全部。你说，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太单调，太乏味了？”

 

　　“是。”我肯定地回答她，“可你知道的，多少女人期望获得你这样的生活呀！老公又顾家又能挣钱，儿子乖巧懂事。当然，为了这个家你牺牲了爱好、专业和自己的空间，可是凡事难以两全哪！”

 

　　悦然狠狠吸着最后的一截香烟，让浓浓的烟雾一下子消失在她的唇间，我有点担心，却没有阻止。茶水已经微凉，服务生恰到好处地续上开水，茶香与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像悦然脸上复杂的表情。

 

　　“我和他见面了，感觉特别好，他是那种成熟的男人，懂得女人的心思，但谈吐优雅绝不过分。”悦然说话时眼睛没有像以往那样直视着我，而是转向雕花窗棂游移不定。

 

　　“哦，我猜到了。你上次说你们在网上聊得特别好，在车友论坛里谈话时，我就想你们会在什么时候见面。”

 

　　悦然不自然地咳了几声，纤长的手指漂亮地抽出一支烟，瞬间，烟雾又开始弥漫：“约你就是想让你告诉我，这样做好吗？我这三十几年简单得像白开水，我不能说老公不好，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天南地北地跑。他的生活就是生意，当然钱全交给了我。”

 

　　声音停住了，茶杯在她嘴边轻轻点过，没有化妆的她在烟雾中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我们一起这十多年，他像对小孩儿一样照顾我，也许因为他大我十多岁吧，我就是想吵架也吵不起来，因为他总说：‘你这个小丫头，真有意思。’然后就任我闹也是笑笑不理我。记得有一次他在情人节出差，为了让他知道我生气，我去商店买了两万多块钱的衣服，等他回来看见却说：‘这才乖，我早就说了钱就是让你花的，你总舍不得，这回怎么想明白了？’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里思忖着：有多少女人渴望着能找到这样的老公，幻想着有这样的生活？真正生活在其中的人，却觉得如此无奈，女人你到底想要什么？双手捧起水晶茶杯，我没有觉得烫，或许这秋真的好凉：“悦然，你觉得你幸福吗？”

 

　　“应该幸福吧！别人说的幸福好像就是我这样，可我说不清楚，因为太平淡了。”悦然敲着硬邦邦的烟盒，“我是名校学金融的优等生，我也有梦想，想像你们那样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通过努力被别人肯定。可是，我不能。老公事业有成，女人并不是必须得留在家里，可我知道，一个家的稳定是两个人的努力，一个人条件好离成功近，那么另一个人或许就要有所放弃。”

　　悦然又是那个理性的她了：“在家与事业之间我认真地考虑过，选择放弃事业上的机会，更多地照顾家，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年事已高身体不佳，如果我们都去干事业，就只能请人来照顾他们，再加上现在孩子还小，自己不管放在寄宿学校，我觉得那样太不负责任了，也会淡漠孩子和大人的感情。”

 

　　悦然掐灭了手中只燃了一半的香烟，举过莹白光滑的茶壶，将面前的茶杯续满，淡绿色的水翻滚着，有几根细长的茶在舞蹈。窗外，天依旧阴霾，传说中的雨还非常遥远，街上有落叶在道路两旁集结。

 

　　“你知道你要什么，却还要问我？”“呵呵，我需要有人坚定我的信心，告诉我怎样做是正确的。”悦然的手中又有香烟在明灭之间。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走得太远，继续你的现在，人生能有几次精彩？不过，要懂得适可而止，这应该不用我来提醒，男人是激情型的，他们会开始也会结束。女人是慢热型的，不容易开始，也不知道如何结束。”我用手赶开飘到面前的烟，悦然歉意地笑了。

 

　　“不会吧？你让我继续！”她的脸上即使是惊愕也是那样娴静的表情，“我明白了，你是让我接受考验。”“错，我知道现在拦你没有意义，因为你是有主见的人，你来听我的主意并不是你没有主意。所以，我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能放弃什么。”我狡黠地眨眨眼睛。

 

　　悦然淡定地一笑，虽然仍是被烟覆盖着：“哈，你永远是老奸巨猾。我不会再见他，虽然跟他在一起感觉不错，但我们都有家，都是明白人，事业家庭是互动的，哪一方面出问题另一方面也会受影响。我还没寂寞到要放弃家庭的程度，更何况我老公人真的很不错，我没什么可挑剔的。”

 

　　虽然她的口吻很坚决，但我和她都知道，渴望激情的心其实很挣扎。让一个人为了家庭牺牲自己，过到找不见自己的程度，这需要足够的勇气，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没有斜阳晚照，铅色的天空中有秋的寥落在游荡，悦然红色的马自达一溜烟穿过阴沉的街道，留下一抺残红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