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个不可能的梦，等到过了青春，才知道清醒过来果然是个深沉的梦。那些生命里恍惚的时光，那些极美却极易碎的情怀真的只能放书页里吗？有些事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那是最好的，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负担和重量，没有微笑，也没有叹息。有些理想是有欺骗性的，让你拼命向它靠近，然后由给你真相，让你无所适从；可要是没有那些理想，生活就永远不会有色彩。

　　　　　　　　——题记一

 

我从没有见过有这样一个女人能够如此自然潇洒地抽烟。她抽烟的姿势达到了一种极致，是一种极致的美。懒散地拿出一包烟，叼上一支，若有所思地点上，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整个人就笼罩在氤氲当中。朦胧中看到的是迷离的眼神，忧郁、深沉，还有淡淡的忧伤。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一下子被她的冷艳决绝吸引了，那不仅仅是一幅画，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我从来就不觉得艺术品就是能够看到的现实存在的东西，就像我从来就不觉得这世界会一成不变一样，我们的世界到处是艺术品——生活、爱情，你能说出它们是什么吗？

 

她时常是站在寝室的阳台上享受属于她的时光和世界的，我猜想是寝室的其他人受不了呛人的烟味吧！她通常是关着门，趴在阳台上先看看远处，看够了才慢慢地点一支烟，然后就进入她的世界，她似乎在想问题，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又似乎在找寻什么人，或者对什么有些失望，她总会轻轻地叹一口气，看看天空，这时候她就会像男人一样把烟头弹出很远。这是我们寝室楼斜对面同一个楼层的一个阳台上所发生的故事，而且会在每天中午某个固定的时刻发生，一次很偶尔的机会我从镜子里看到这些之后，它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每天会在那个时间准时地盯着镜子，就像每次都重复地看同一个电影的同一个片段，从来都没有感到单调乏味，同样的动作就像看电影重温同样的台词一样。我固执地认为一个人能够很精致地做某件事，一定是对人生对生活有着独特而深刻的认识，因为精致本身就是一种哲学，而让一件简单事能够带上哲学的味道必定是经过认真思考的，她对一件事如此认真，这件事仿佛就成了她的生活，她通过这个事来理解世界、理解人生、理解生活，我不知道她通过什么来理解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要牺牲半个小时的午休来看这个小小的阳台。

 

身边的人都说我抽烟的姿势看起来很舒服，仿佛并不是在吸着对身体有害的尼古丁，而更像是在品位，品位极品茶，还说我的样子很男人，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只是心里似乎拿它来当作我抽烟的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至少可以给别人看。于是我每天中午都会把椅子抬到暗角上，自己也点上一支烟，看着镜子里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我也点一支烟站在阳台上，懒懒散散地看着。她只是把头往我这偏了偏，就看到了我，看了一眼，漠然，然后就转过去了。我也淡淡地看了她一下，她穿了一件淡蓝的上衣，头发有点乱，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我们就像一条灰色轨迹上的两个极端，她在那头，我在这头，而彼此手中的烟就是灰色轨迹，这个灰色的轨迹向四面八方无边无际曼延开来组成了我们的世界，我们都在努力营造这个世界，这里有我们渴望的真实和自由，但同时好像又在破坏它，这里压抑我们太久太久。她回寝室了，我还呆呆地站着，看着白蒙蒙的天空，想着一个遥远的关于烟的故事。

 

一连几天，我都是这样站在阳台上抽我的烟——我的椅子坏了，镜子也粘上了很多污点，懒得去清洗了。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去关心谁，只是把这样的时刻当作每天所要必须执行的一个程序一样，是的，我们似乎都觉得它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这份不可或缺，竟然长久地形成了一种默契——我每天中午都会在阳台上吸一支烟，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对方，甚至从来没有打过招呼。也许这种默契本身就是打招呼，但是我知道这些都因为烟，仅仅是因为烟，和一个充满烟的世界。

 

二

 

你好！请问这儿有人吗？我可以坐这吗？一个和年清脆的声音。

 

没有，你随便坐吧！我头也没抬。我讨厌食堂里面嘈杂的声音，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一般只会低着头想赶快吃完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我赶快吃完的念头在可恶的鱼刺面前败下阵来。我只有小心地慢慢地吃着。

 

我可以点一支烟吗？又是她的声音。

 

问我吗？当然可以，随便了。我终于抬了抬头，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当我闻到充满诱惑力的烟味的时候，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吃完，自己也点了一支。抬起头看了看她。

 

是你？我们竟然同时这样问对方。事情既然如此荒唐？我们在阳台上天天见面，但是却并不曾相识，即使是两个人坐在对面吃饭也人不出来，然而仅仅因为烟，因为抽烟的姿势，一下子就人出来了。是了，我和她只是通过烟的关系而联系，我们都只认识烟。

 

你好！她很有礼貌地开口。

 

你好！余达夫，叫我达夫就行。我顺便说了自己的名字。

 

郁达夫？哈哈，这么巧合！她笑了。

 

是剩余的余！我说。

 

我叫凌珊，看清楚了。说着她还在桌子上用手写着。

 

吸烟很久了？我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不到一年吧。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

 

女孩子吸烟好像对健康影响很大，比我们要大得多，你为什么要吸呢？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只是习惯吧！你呢？每次看你吸烟我都会想到一个人，你们吸烟的时候很像，很有味道。我没想到她这样说，因为我刚要说她吸烟的动作和神情很艺术。

 

是吗？是谁？他人呢？我很好奇。

 

走了，一年前就离开这里了。

 

是你男朋友？

 

她点了点头。

 

我们手中的烟都完了。必须得走了，因为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们的东西。

 

我的电话是130********，想说了就找我，再见。她走了。

 

再见！我急忙拿出电话记下来。

 

一次偶然的邂逅，简单地说了几句，就这样匆匆离开了。

 

我发了个短信过去。

 

三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着，我始终没有联系过她，我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一个关于烟的故事，我总觉得她会把背后的故事告诉我。我在等着这天的到来。

 

有空吗？上来吸一支吧！我在七教楼顶。星期五的黄昏，我突然收到了她的短信。

 

好吧，一会儿到。我回信。

 

那个黄昏意外地很美。夕阳迟迟不愿抹去自己的最后一缕光线，直射过来，被教学楼的红墙反射着，让人睁不开眼，与黑绿的茂密的树叶子相映衬着，整个世界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对着她盯了会儿，眼泪就出来了。她站在墙角扒着矮墙看着远方，有所思一样地看着，她的烟和她，整个就是一个雕塑。

 

我终于了解到了我想知道的故事。她的男友叫锋，山东人，高她一届，她来成都就认识他了，当时是在接新生车站的时候认识的，也许是第一次感觉到异性的关心的缘故，她开始留心这位长得很帅气的师兄，尤其是看他吸烟的时候，简直是一种享受。她慢慢地喜欢上他了，而他也很喜欢她，就这样他们一起度过了两年的幸福时光。锋在很多方面是个优秀的人，本来一切都顺利，锋在成都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当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锋的爸爸突然患心脏病永远地离开了他们，临终前，告诫锋一定要答应他回来工作，照顾年迈的母亲和小妹。锋向来都是个孝顺的儿子，就辞了工作离开成都了，临走的前一天晚是他们在一起呆到深夜，锋自始至终都在吸烟，吸了整整一包，最后说了声“我走了”三个字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上车的时候他只说了两个字：再见，就走了，一年来一点讯息都没有。自从他走后，她就学会吸烟了。

 

你还爱着他？我问。

 

她点了点头。拿出了CD，他寄过来的。《在别处》的碟子里充斥着迷惘在天空，然后占领了我所有的情绪。许巍是个懂得把触觉深入到听者内心的人，他用他的孤独铸成一把钥匙，然后慢慢地开启人的心灵。她告诉我说，那种感情她始终无法做到收放自如，如果说在这里还有什么留恋的话，就是在这里时候真切地生活过，爱过。

 

那么关于烟呢？

 

关于烟的只有这些。她平淡地说。

 

其实这种烟的世界就像是一个梦，一个被自己点缀了无数次的梦，一个美丽与现实不停撞击的梦。它的意义也许是一种逃避，一种虚荣，然而它更是一种不甘，一种不满。逃避也罢、虚荣也罢、不甘也罢、不满也罢，这样的世界总会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不知道。或许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我们总有一种情感，一种并没有实现自己一生梦想的深深的愧意和淡淡的忧伤。只有那个梦代表着美好，代表着激情，代表着我们生活的全部意义。所以我们选择了烟，只是因为我们选择了烟。

 

四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将来某一天穷的连一根烟都买不起，我也曾经不止一万次地想戒掉它，但是我发现做不到，真的，我没有办法不让自己不接近它，虽然我也知道，烟最终不是个好东西，对它依赖久了，它会慢慢地把你引向老年痴呆或者肺癌之类的，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但是，就在前两天发生的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让我沉默了好几天，我没有抽烟。那是教学楼的的一个很老气的工作人员，在想吸一支掩烟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盒子里什么也没有，他忘记了买了。旁边有我们一大群人正在吸，当他向旁边的人要一支的时候，大家都不理他，他们用一幅冷冷的面孔对着他，我一看到了他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掉眼泪，我给了他一支。那眼光我发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因为我怀疑到烟和人的尊严的问题——我至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戒掉它的真正的理由，因为，我实在不想那样。

 

我总会被一些人、一些事、一些话、一些表情莫名其妙地感动着，也常对一些人、一些事、一些话、一些表情莫名其妙地反感着。不知是何种眼神让我感动，但可以确定的是让我感动的东西很多，让我恶心的东西也很多。不想刻意去恨，因为这样只会让我自己活得不自由。若有所思，若有所失或若有所获，如此平淡地循环着，不代表什么，也不预示什么。只是一种心情，一种感觉，一种活着。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活得很真实，然而，这样的真实让我很累。眼前有很多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通向不为人知的林中。“林中有许多路。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人迹罕见之处。这些可以叫做林中路。”（海得格尔《林中路》）这些路，并不将人引上广场、舞台、会场，也不引向闹市、街巷、公路。但这写幽径，总需要有人去行走、探索。

 

五

 

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也完全是出于偶然。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在这个世界上所希望的都很多，所以我们常常是失望的，不快乐的，但谁都不会太在意这些，因为那样会很累而且很不自由的。一个由烟引出来的人以及她关于烟的世界，从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些人如此一致地沉默着，直到有一天，这个烟的世界连在一块了，他们才突然发现他们已经不在了，因为这个烟的世界已经由于空间的缘故变的很淡很淡了。

 

你的烟呢？我们第二次出奇地一致。

 

看看对方，然后笑笑，一起说戒了。

 

说完哈哈大笑。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尽，过去的事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迷茫的双眼竟然无法相信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当然我无法改变现实。现在的我依然朝自己的心走去，快乐并充实着，偶尔回忆下从前，不再感到特别苦涩，很想念当初关心我的人。毕竟，那种生活很平静，所以身边的人也很平静，对生活不够满足，却不想为此而付出，因此永远停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