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的故事

2009-08-03来源:经理日报作者:燕南

  我们没有生活在繁华热闹的大都市,只是生活在一片纯朴自然的山水之间,大多数时间里生活都是平静而朴素的,一点也称不上豪华。但无论在何处,也无论多么平凡的人生总有些经历是刻骨铭心的,无论是在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还是在平静时光的似水流年里,总有一些事让人感慨万分,让人永世难忘,每每回忆往事用心去体会,其中便有欣慰,也有伤痛。

  记得那是在文革期间,我生活在“尼勒克”县的一个小山村里,文革使这个边远、美丽、宁静的小山村也轰轰烈烈了起来。由于没有像样的会议室,那些会议总是在冰冷的谷仓里召开,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在郁闷紧张的气氛中,主持者们不停的讲话,不耐烦的听众便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几乎所有的人都吸烟,谷仓高处的小窗根本来不及排散烟气,飘渺的莫合烟的兰色烟雾便充满了整个谷仓,人们浑身上下,所有的衣服、甚至头发里都是莫合烟味,所有的人都被熏的晕头转向,不吸烟的人更是时光难耐,痛苦不堪。

  从那时起我便十分的反感吸烟,一有机会总要罗列吸烟的害处,与那些固执的吸烟者理论是非,劝人戒烟。

  后来,随着运动的深入几个深藏的“反革命”被挖了出来,关在地窖里接受审查,交代问题。其中有和我同在乡供销社工作的“老吐”,由于长期在一起工作,互相之间比较了解,便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也由于年轻,顾虑少便不顾可能受到的牵连而总想偷偷地去看望他。

  记得就是在那样一个安静的夜晚,估计站岗的民兵早已睡熟了,我便悄悄地踏雪走到关押老吐的地洞,从洞口望进去,洞高约三米左右,垂直于地面,没有扶梯,任何人都不可能逃跑,狭小的洞底铺放着被褥和一个小炕桌,老吐正在一盏油灯下聚精会神的写着交代材料。我惊异地发现陷入沉思的他一只手执笔、一只手却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夹着一支烟的姿势,把其实并不存在的烟,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再做出喷云吐雾的姿势长出一口气,就这样写几个字重复一遍,再写几个字又重复一遍。我默默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一阵阵酸楚之情却在心中涌动。我知道他内心一定十分孤独、十分痛苦,那支根本不存在的烟,是他的精神寄托,他想用那支烟来刺激自己的神经,提起自己的精神来……看到这幕情景,我便匆匆返回宿舍,推醒同住的伙伴,要了一些莫合烟和卷烟纸,为老吐卷了一支又粗又大的烟返回洞口,轻声地呼唤他,把那支烟扔给了他……

  后来,随着运动的发展,审查结束了,他恢复了自由,再后来是平反和恢复名誉,但我们每每相逢便会意地相视而笑,和他开玩笑,用他吸一支根本不存在的烟的故事幽他一默。而他却总是一本正经地感谢那一支烟的关怀,说那支烟使他在极度的孤独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而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阅历的加深,也开始体会到了那支烟给我带来的欣慰与心灵的满足。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我们这些支边的小青年很快的也已度入人到中年的时光,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忙事业,尤其是家里的老人们已到了衰老多病的时候,我的另一支烟的故事就发生在了自己的家里。记得那是1996年,父亲已是80多岁的高龄了。起初他还可以拄了拐杖在小小的院子里散步,后来便整天的卧床,总是说冷,失去了体力和热力。我们虽然请了专门的人来照料他,物质生活上也不缺什么,但艰苦劳作一生的父亲总是怕麻烦别人,从来不提什么要求。我去照护他老人家,他也总是用一种歉疚的眼光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后来他便向我要烟抽,要我给他买烟,说他非常想吸烟。我便劝他,告诉他医生说他有一些肺心病不能吸烟,要他一定要克制自己。

  几天以后,父亲去世了。我深切地悔恨自己,为什么不让他吸那一支他曾要求过的烟呢,那是我可以做到的呀,为什么要拒绝艰苦劳作、养育了我们后来又随我进疆,远离故乡的老人的最后一点要求呢?一生愁苦,历经政治运动艰难的父亲走完了他自己的一生,重回了那自然的宁静与原始的寂寞,而我却留下了终身的遗憾与伤痛。

  这就是我所经历的两次“一支烟”的故事,一支是有关友情的,一支是有关亲情的,现在每当看到别人吸烟,回首往事,我也说不出到底是欣慰还是伤痛的感觉。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