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吸烟，从小到大，都不。

 

我认识的人中，很多都吸烟，苏烟，玉溪，黄山，什么档次都有。

 

她吸烟，我很好奇。在我的想象里，吸烟的女人都有悲伤的故事。因此，我想认识她，所以，我就认识了她。四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月如花瓣，我寂寞，她孤独，很自然地，我们相见恨晚，QQ一直闪烁到深夜。视频上的她，青丝倦颜，脸色黯淡而苍黄，就像，没有雨水滋润的花儿，过早地枯萎。



刚开始，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说起了她自己。我不知道，短暂的相识，或是我言语的犀利，哪一个让她对我这样放心。可是，的确，我很高兴，因为她的信任。

 

再稍后的夜里，从她低沉悠远的声音里，我听到了他们的故事。

 

——那时，她十八岁，正是花样年华。那个男孩子稍费一番周折，就让情窦初开的少女以身相许，并想当然地认为，那便是传说中的爱情，可以朝夕相守，白头偕老。不久，怀着对美丽爱情和甜蜜生活的憧憬，还有腹中的孩子，他们结婚了。婚后，她生了一个儿子，并在随后的年月里，四处奔波苦苦打拼，力助他成就起了事业，日子富裕而蓬勃。但好景不长，短时间的暴富，让他很快不知天高地厚，开始喜新厌旧，彻夜不归。争过吵过之后，她承受了，因为这个时候，她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时光春水般逝去，一起流走的还有爱情，和她的幸福。她的日子更加琐碎而漫长，日渐长大的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让他有堂而皇之的借口把她抽离事业之外，彻底变成一个职业的家庭主妇。另外，他也把父亲叫来，帮着带孩子，当然，还要盯着她。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才是该他享受的生活，他想。

 

我们就这样过了十年，她说。

 

就在这个时候，她，点燃了一颗烟，就在我的面前。



她的右手抓过一盒香烟，左手从盒内抽出一颗，随意地叼在红唇贝齿间，这时，又用右手拿来旁边的打火机，把香烟点燃。在袅袅升起的烟雾里，除了，她的忧伤寂寞越发清晰外，我，看不见什么，连同，她这个真实存在的美丽女人。整套动作，熟练而优雅，我能肯定，她很早就吸烟。因为，从开始到最后，她的眼睛根本就没离开屏幕，而且，没有看见她被烟呛着。

 

不知怎么的，心，就刺痛得要命！

 

十年里的那三千五百个的日日夜夜里，我知道，她是寂寞的。可是，我不愿意相信她的寂寞，是因为曾经和她一起白手起家的爱人拈花惹草的心与身的背叛。无疑，他是一个滥情而花心的坏男人。我痛恨那个卑鄙的男人，他毁了一个善良女人对爱情和婚姻，乃至家庭、人生的全部信仰，也撕裂了她的整颗心和一辈子的幸福。我无法想象，在他把钱和肮脏的身体给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根本就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畜牲。

 

——我会跳舞，我跳得还很好。晚上十点，我还经常和朋友出去喝酒，唱歌。

——我还出去旅游，你们那里的烟台我去过，很漂亮，还有大苹果。

 

我苦笑。

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女人象一根藤一样地活在某个角落里，她们憎恨那个该属于自己却搂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却又总是在他们回家扔过来的或厚或薄的钞票下苟且生活。因为婚姻，因为事业，因为家庭，或者因为爱情，也始终有一些女人是寂寞的。她们守着空壳的爱情，过着富裕的日子，活得就像是一颗未老先衰的空心菜。在用来消遣的网络里，她们或者看电影，或者听歌曲，或者聊聊天，或者玩游戏。在万家灯火的夜里，她们待在网上的时间越晚，就越寂寞，在打发时光的等待和守望中，青春，红颜，生命，什么都在离去，不可挽回。



我们渐渐熟悉，并且，慢慢习惯对方的存在，直到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我谢绝了其他人，舍弃了最爱的象棋，专心地听她讲身边每天的事情，痛惜地看着她在屏幕前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在遥远的城市里，静静地为她喜，静静地为她怒，静静地为她哀，静静地为她乐。后来，我们的玩笑开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过火，她一直忧郁的脸庞上，我也能不时地看到笑容。我能看得出，她快乐的有些歇斯底里，好像回到了久违的初恋，她的言语也越发大胆和暧昧。我也相信，那个时候的她，是柔弱的，也是最真实的，就像，被遗弃在旷野中正历经风雨的盆花，孤独而无主。我们都是寂寞的，她是被爱情遗弃的寂寞，不断的失望之后成了绝望。而我，是没遇到爱情的寂寞，浪漫的期望中蕴含着希望。我还是含苞待放，而她，早已凋谢，再也嗅不到阳光的新鲜和春天的味道……



七天后，她幽幽地说，可能，我真的爱上你了。给我你的手机号，我要见你。

 

我不惊讶，一点也不。因为，我们只是在聊天。在现实里，我们之间就算是面对面，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在那些特定的时段里，我们就像两颗没有思维的植物，远离理智和世俗的规矩，在彼此陪伴的分分秒秒中，尽情从对方身上或是心里，竭力汲取着自己需要的养分，或许，真的还有靠近爱情边缘的一些东西。相识是缘，相知是份。我始终认为，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我要做的，就是有我陪她的时时刻刻里，给她带来温馨和快乐，哪怕只是一点点。其实，在她的骨子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那个坏男人，盼望有一天她的忍辱负重能换来他的回心转意，而我，也无意占有她的身体，就算确实她是爱着我的，因为，那既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更不是真正的爱情。

 

最终，我没有给她电话号码，而她的，给了我。



可是，显然，我把自己估计得过高了，我终归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个月后，我的父母打电话，问我怎么最近很少回家。他们甚至还以为我有了心上人。恍然间，的确最近没有关心他们。虽然，这段时间因为公司和意大利的谈判，已经让我忙得焦头烂额，可是，不能否认，我有大半的时间挪到了她的身上。本来以前每天的中午是我问候家人的时间，而那时，都给了她。我吃点饭，或者干脆就不吃饭，耐心地等待她出现，不管她会不会来。她不来，我也不怪她，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她。而只要QQ头像闪烁，我们就打开视频，做我们自己才懂的手势，做鬼脸，在音频里唱歌，给自己喜欢的人，唱自己心爱的歌，尽情绽放我们自己的喜怒哀乐。她还给我照片看，她自己的，和她朋友的，和他的，以前的，现在的。她甚至问我，刚做的发型怎么样，颜色好不好。渐渐地，她的笑脸多了起来，面色也红润很多，像一朵花儿，盛开在十年之后。

 

——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她看着我，笑着说，仿佛是初恋的小姑娘。

——是吗？哪，我该替你高兴，有我在，你总是会快乐的，那样，你就不会把我忘了。

——你，爱我吗？你，会来看我吗？

 

蓦然间，我，愣住了……

 

七月底的时候，谈判成功，只剩下后续的条款未定。我以身心疲惫为由，向老板申请休假一周。得知休假的事由后，老板笑得前仰后合，他说，你是不是昏了头，你认为，这现实吗？我说，不知道，可是我就想去看看她。那又能怎么样呢，老板继续笑，你当然能找的到她，你们也一定能谈得很好，然后呢？你究竟能帮她什么呢？这有意义吗？！

 

是的，是的，我能帮得了她什么呢？她家产百万，住着淮南的三室两厅，常州还有一套楼房，电脑电视电冰箱空调，出入有轿车相随，偶尔还可以出去旅游散散心，又用得着我什么呢？

 

可是，她，没有幸福，更没有纯粹的快乐。我只是想见见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心事，让她觉得，这世界并不冷漠。我会像阳光一样，明亮温暖地照耀着她，虽然，也许只是一抹，可是，至少可以让她轻松地睡上一觉，开心地笑一次。在我关爱的眼神里，她塌实而恬静，就像是昙花，千辛万苦，到头来虽只是一现，却依旧怒放。

 

老板最后没有说服我，不行就辞职的话说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简直就是疯了，也许，我真的是昏了头。隔了一天后，老板安排我去合肥出差，我知道他的含义，深谢不已。

 

——我终于能见到那个在午夜里吸烟的美丽女人了。



帕萨特风驰电掣的时候，天已黄昏。晚霞飘在天际，一如我美丽的心情。在焦灼的五个钟头后，我们赶到了公司驻合肥办事处。驻办经理盛情接待，奈何另有所求的我毫无胃口，草草应付了事。第二天，把自己忙得像只陀螺，公事办得依然不顺利。下午七点，我们以时间紧为由，婉谢了经理的送别宴，踏上归途。

 

钻进车中，小董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说，高速还是206国道？

 

都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知道我的意思。

 

206！我不假思索。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岂非就是为见她一面？！哪怕是几分钟，问个好，或者拥抱一下，我要好好看看她，这个在午夜里吸烟的美丽女人，这个让我心痛的女人。



八点钟的淮南，东西走向的朝阳路上，人来车往。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除了，那个吸烟的女人。

 

倚在车门外，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心，在波涛起伏。

 

给，小董从车窗里探出头，递过一罐啤酒，说，我吸烟，你喝酒。如果你去，这里还有口香糖。

 

酒不是好东西，像香烟，像爱情，都伤人。可是，我得承认，这个时候，我需要东西来平静自己。

 

——千里路途，冰心一片，见见吧？婚中女人，青春少年，不见吧？

 

那个吸烟的女人，就在眼前的这座城市，这条街道的某幢楼房里，她的手机号码就在我的脑海里。脚下的这条街道，可能她每天都要经过，自己，或者和他，或者和她朋友。这里的空气并不新鲜，但有她的味道，依稀可以闻见，亲切而陌生。

 

——现在她在干什么呢？吃饭，看孩子，还是收拾家务？上网，陪朋友，还是陪他？她能想象我来过吗？打个电话吧？要不，去找找吧……

 

夜，更深，更寂寞。



没打电话，没去寻找。

 

车门声再响的时候，我已在车里。

 

回过头来，小董说，好危险。

 

我知道，我苦笑着说，谢谢！

 

你睡会儿吧，有些累了。

 

有熟悉的音乐飘来，朴树，《生如夏花》，小董放的CD。

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像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不虚此行呀

不虚此行呀

惊鸿一般短暂

开放在你眼前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要你来爱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一路春光啊

一路荆棘呀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

这座城市，此景此境，确实，这首歌是最合适的。是的，我就像一颗流星，惊鸿一样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前生也许是修了几百年，今世才能这样和她接近，才能这样匆匆却深刻地划过她的生命。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好象故事已结束，在这个寂寞的深夜，在生如夏花的惊艳和忧伤中，淮南渐行渐远，脱离我的视线。

 

——静静地，我穿过这座城市，穿过她的生命，蜷缩在车后座的我，泪如雨下……



后来，我们总吵，吵得厉害了就言词寡薄，或者避而不见，为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潜意识里，我们都明白，这应该就是爱情了。这种有心无力咫尺天涯的爱情让我们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再后来，我们无疾而终。在那些日落月升的朝夕轮转中，她的QQ有时亮起，有时离线。告别那段鲜亮的日子，我又回归寂寞。我依旧亮着QQ，依旧在和我不认识的人在下棋，依旧寂寞得要命。



童安格在《爱与哀愁》里唱道，吸一根烟，喝一杯酒，能醉多久，醒来后依然是我。在二十多年的生涯里，我从未吸过一颗香烟，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我始终记得，英俊也好，美丽也罢，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香烟都是有害的。它不能给谁带来幸福，喝酒也不能，能让幸福更近些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自己。

 

我不吸烟，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可是，那位在午夜里吸烟的美丽女人，我去总是或深或淡地牵挂，在每一个寂寞深深的午夜里……



万丈红尘，有缘相见，三生有幸。和你一起，我是快乐的，希望，你也是。关心过你，喜爱过你，但愿不是自作多情，惹你见笑。分别的日子里，别吸烟，别喝酒，要健康，常平安，永快乐。据你我之事，写这篇文章，谨以此献给你，纪念那七十多个日日夜夜……